李若琳散文——《雪融之际》
发布日期:2025-04-09 17:47  浏览次数:

太阳出来了雪便化了,雪化的时候他走了。

我站在院子里看那积雪消融的痕迹,先是边缘显出湿润,继而整片整片地塌陷下去,化作一滩浊水渗入泥土。这雪挣扎了整整一个冬季,终于还是敌不过三月的阳光。我想起病床上那张深陷在被褥之间的脸庞,也如这残雪一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。

爷爷同死神纠缠了半年有余,起初是还能坐起来骂人的,骂医生、骂护士、骂药片苦得荒唐,骂舅舅装修老家房子时房梁撞了他的头,后来便只能躺着,眼睛半睁半闭地听我们说话。我每次去看他都想说很多话,想说些学校里的事,说等考试完了就带他去我们在新闻上看到的钱塘江回潮,但最后眼眶的湿润与喉头的哽咽让我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
最后一次见他,他的脸朝里侧卧着,呼吸声细若游丝。我站了一会儿想同他道别,又怕惊扰了他难得的安眠,终究是悄无声息地走了,谁知这便是永别。他走时我不在跟前,那一夜大雪兵荒马乱,舅舅和妈妈带着他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老家,六十多斤的躯体蜷缩着,像一片枯叶落在了雪上。

丧事办得风光,舅舅给他订了一个上好的棺椁,非常重得好几个人抬。他生前性子淡,不会说什么亲密的话,只能从只言片语里才能捕捉隐藏的关心与亲近。我看着那方木箱子,竟觉得那么的不真实,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,爱打牌、爱吃肉、爱看新闻、生气了不爱说话,怎么就装进了这么大个木箱子里呢?

丧事了了,一切好似一场梦,饭桌上少了个人显得空落落的。奶奶做菜依旧会放几个孩子不爱吃的肥肉,盛出来时才想起没人吃了,便怔怔地发呆。大家偶尔唠叨几句,可是话到一半就停住了,大约是发现少了那个惯常的听众。屋子里安静得可怕,只有电视机兀自响着,播报着他生前最爱看的新闻节目。

这几日天气转暖,积雪化得越发快了。我常站在窗前看那雪水蜿蜒流下,想起我看过的一句话,雪化了不是死了,是变成别的东西继续活着。我想他大概也如此,化作了春风,化作了细雨,化作了泥土里的养分。只是虽明白这道理,可心里却仍旧堵得慌。

每年清明将至,街边的摊铺上便早早摆出了纸钱香烛。家里人总挑最厚的买,有印着天地银行的万元大钞,也有沉甸甸的金元宝串,最后买了满满的一大袋,希望生前那个勤俭的老头,不受金钱桎梏,最好在那边做个阔绰的财主,想花多少花多少。

等最后一场雪消尽我们去看他。石碑冰凉,妈妈摆上他爱吃的点心后,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,舅舅背过身去,抬手狠狠地抹了把脸,而后掏出烟盒,抖出一支烟点燃轻轻搁在供品旁。纸钱在火中蜷成灰烬,风一吹烟灰打着旋儿扑进眼里,呛得人眼眶发酸,心口沉甸甸的。回去的路上,看见路边野草已经冒了嫩芽青得扎眼。生死之事原不过如此,雪融了草生,草枯了雪落,循环往复,从无例外。

只是从此以后,再无人问我潮汐原理,再无人吃我碗里的肥肉,再无人应我的那句爷爷。

雪化了,春天来了,他却走了……(李若琳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