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前,发小突然打电话,向我打听乐器选购的门道。我几乎未加思索,便顺着惯性脱口而出:“是孩子想学古筝吗?” 话音未落,耳边突然提高分贝的回复瞬间将我惊得怔在原地——“谁说是给孩子问?这是我送自己的。”他的言语间裹着笑意,字句间却藏着让人动容的坚定。
不久之后的某天晚上,手机突然震动,发小的练琴视频跃入眼帘,镜头里,蒙着薄灰的古筝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,琴码切割着明暗,像一道时光的裂痕。画面突然剧烈晃动,他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入镜,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:“今天项目出了岔子,忙到现在才想起练琴……” 我正等着他抱怨,却见他忽然笑出了声,指尖重重按上琴弦,腕间的手表与琴弦相撞,发出清泠的脆响:“不过听着这弦响,倒比听客户的指责顺耳多了。” 断断续续的《渔舟唱晚》裹着窗外的几声车鸣声,像一支不成调的夜曲,却重重叩击在我心上。
这件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我波澜不惊的生活里激荡起层层涟漪。我开始留意身边那些藏在市井烟火里的诗意:菜市场西南角的豆腐摊前,总立着台漆面斑驳的老式收音机。每天早上,大爷就着《三滴血》的板胡声,喉间滚动着沙哑的拖腔,刀起刀落间豆香四溢,连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悠然自得的秦韵;当街道褪去匆忙的脚步声,电动车维修店老板用沾满机油的手,将自制的木质谱架支在沾着油污的工作台上,再拿出像是二手市场淘的二胡,闭上眼,随着手机里流淌的曲调摇晃身子,粗粝的指尖在琴弦上起落,将生活的喧嚣都揉进了断断续续的乐声里。
就像我的发小一样,他们在步履匆忙、房贷车贷的夹缝里,硬是开出了一片独属于自己的精神花园。
一次回老家的时候,偶遇发小,他摊开布满老茧的手掌,指腹被琴弦磨出的沟壑在路灯下泛着微光:“你知道吗?当手指触到琴弦的那一刻,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。以前总想着等孩子长大、等升职加薪,可突然发现,人生不是等出来的。”
是的,人生不是等出来的!不久后,我终于鼓起勇气,拂去储藏室哑铃上的积灰。当哑铃重新随着我的手腕慢慢抬起时,撕心的酸疼唤醒了沉睡多年的记忆。爱人在厨房准备晚饭的叮叮当当声、客厅里女儿跑来跑去的嬉笑声,都成了最和谐的伴音。夕阳将半边天空染成蜜色时,我望着泛红、就要起水泡的双手,忽然明白:热爱从不会因岁月蒙尘,它始终蛰伏在心底,只等我们俯身倾听。
如今,我和发小依旧保持着每周分享“成果”的习惯。他的古筝曲愈发流畅,开始挑战《十面埋伏》这样的高难度曲目,而我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中,臂膀悄然蜕变,肌肉线条愈发紧实流畅。这些沉淀在时光里的进步,何尝不是岁月馈赠的珍贵礼物,更是我们叩出击自己与生命最诚挚的美妙回响。(赵海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