龚涛散文——《秦川端阳》
发布日期:2025-06-04 09:35  浏览次数:

五月的秦川,麦浪初黄,暑气未盛,端午的气息却已悄然浮荡于村落巷陌之间。天未破晓,外婆枯瘦的手指已在五彩丝线间翻飞。那些赤、青、黄、白、黑的丝缕,在晨光中结成“花花绳”,轻轻束上我的腕间,如一道微缩的虹霓。她喃喃道:“百索缠身,五毒不侵。”手腕上的彩缕一直要系到六月六,才剪下投入渭水,任它载着百病漂向远方--关中人说,这是药王孙思邈传下的祛病之法。

母亲从粗陶坛中舀出雄黄酒,指尖蘸了那橙黄的液体,在我的额心郑重一点,一个浑圆的“王”字便赫然显现。酒气辛辣微苦,从眉心蔓延至耳后、脖颈,像一道隐形的铠甲。她低声念着:“虫蛇远遁,百秽不侵。”雄黄气味刺入鼻腔,混杂着门上悬垂的艾草清气。那艾叶是拂晓时新采的,叶背凝着露水,插在门楣如持戟的卫士,按关中老话,艾草能镇守家宅,驱逐一切游荡的邪祟。

外婆的礼物总是端午节的重头戏。展开红布缝制的肚兜,彩线绣出蝎子、蜈蚣、壁虎、毒蛇与蟾蜍,五毒盘踞在方寸之间,针脚细密如符咒。鲜红的底色衬得那些毒物几乎活转,蜈蚣的百足仿佛在红布上蜿蜒爬行。外婆说:“以毒攻毒,妖魔自退。”这种绣着五毒的肚兜,唯有陕西最盛,孩童穿上它,整个夏日的邪毒便不敢近身。

灶上的铁锅早已热气氤氲。竹叶裹着糯米与红枣在沸水中沉浮,待掀开锅盖,清甜气撞上雄黄的辛烈,在屋内交织成端午特有的气味。陕西的粽子与南方殊异,三角形状的竹叶包里,糯米间嵌着饱满的红枣与花生,不沾荤腥,只待出锅后淋上琥珀色的蜜汁——这便是千年长安“赐绯含香粽”的遗韵,唐时韦巨源宴席上的蜜淋白玉团,化作今日百姓灶头的寻常滋味。

门外麦田翻涌如金海,农人俯身其间。北方端午不闻龙舟鼓声,只因此时镰刀正待挥向饱满的麦穗,土地以另一种方式翻涌着生命的竞渡。节日的深意不在喧嚣,而藏于外婆手中的彩线、母亲眉间的雄黄、孩童胸前的五毒,在秦川大地的烟火气中,凝成一道无声的护符。(龚涛)